我是甘孜县邮政分公司长途邮车驾驶员、驾押组组长其美多吉。
1963年,我出生在德格县龚垭乡,家里有8姊妹,我是老大,那时家里十分贫困,初中没读完,我就回家干农活了。
小时候,我们那很少见到汽车,路过的,主要是绿色的军车和邮车,每次我都会追着跑。18岁那年,我买了一本汽车修理的书,慢慢琢磨着学会了修车和开车,在家乡还小有名气。
1989年10月,德格县邮电局有了第一辆邮车,公开招聘驾驶员。我会开车,还会修车,被选中成了全县第一个邮车驾驶员,感觉特别光荣。
10年后,单位把我调到甘孜,跑甘孜到德格的邮路,这是我们甘孜海拔最高、路况最差的邮路。这条路,大半年都被冰雪覆盖。冬天,最低气温零下40多摄氏度,路上的积雪有半米多深,车子一旦陷进雪里很难出来,积雪被碾压后,马上结成冰,就算挂了防滑链,车辆滑下悬崖,车毁人亡的事故也时有发生。夏天,也会经常遇到塌方和泥石流。山上的碎石路,很容易爆胎,换轮胎特别费劲,近百公斤的轮胎,换下来要一两个小时。每次轮胎换好,人已经累瘫了,嘴里一股血腥味。
在邮路上,我们最害怕的就是遇到“风搅雪”,它就像海上的龙卷风、沙漠的沙尘暴,狂风卷着漫天大雪,能见度极低,汽车根本无法行驶,全靠一步一步摸索探路。有一次,我的同事邹忠义,在山上遇到了“风搅雪”,邮车滑到了沟里。他爬出邮车背着机要邮袋,连走带爬了6个多小时,找到救援时,双手已严重冻伤,直到第二年雪化了,邮车才被吊上来。
我们每一个邮车驾驶员都被大雪围困过,当过“山大王”。被困山上时,寒风裹着冰雪碴子,像刀子刮在脸上,手脚冻得没有知觉。晚上,为了取暖和驱赶狼群,我们只有生火,单位培训告诉我们,人在,邮件在,紧急情况下,除了邮件,什么都可以烧,最困难的时候甚至连备胎和货箱木板都拆下来烧过。有一次遇到雪崩,我和同事顿珠用水桶和铁铲,一点一点铲雪,两天两夜才走了1公里。同事德呷,曾经被困过整整一个星期。所以,我们每次出班,都会准备两三天的干粮。
有人跟我说:“多吉,你不是在开车,而是在玩命!”其实,我也知道生命的宝贵,因为我们都知道,生命不仅是自己的,也是家人的、单位的,我们永远都把安全放在第一位。值得骄傲的是,我们车队从未发生一起责任事故。
在邮路上,孤独是最难受的,有时可能半天遇不到一个人、一辆车,特别是临近春节,几乎看不到车,我就更加想家,想家的时候,我就唱歌,唱着唱着我就唱不下去了……别人在家跟父母、子女团圆,只有我们开着邮车,离家越来越远。30年来,只在家里吃过5次团圆饭,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和父亲。但我知道,乡亲们渴望从我们送去的报纸上了解党和国家的政策,盼望亲人寄来的信件和包裹。乡亲们都说,每当看到邮车,就知道党和国家时时刻刻关心着这里。所以,再苦再难,我们的邮车都必须得走。
“别人有困难,我们一定要帮,不能把邮路的优良传统丢了”,这是一代代邮运人传下来的一句话,我从未忘记。
1999年的冬天,我看到一辆大货车停在雀儿山的路边,我赶紧下车询问。司机拉着我的手说:“我们是去拉萨的,车子坏了,困在这已经两天了,求你帮帮我们。”过去,藏区交通很落后,货车载人是常见的事,那辆车上有30多个人,有老人、妇女和小孩,他们非常焦急。我一边安慰他们,一边赶紧帮他们修车。经过反复尝试,终于找到了问题,修好了车子,他们都非常高兴,围着我,用最朴实的民族方式为我祈福。
2010年6月的一天,快到雀儿山垭口,我看到一个骑行的驴友,躺在路边的石头上。我马上下车查看,那个小伙子说他只是感冒,休息一会儿就好了。可在海拔5000多米的高原上,感冒是最要命的,我看他脸色不对,坚持把他扶到邮车上。刚上车,他就昏迷了,我赶紧开车下山,把他送到医院。医生说,如果不是及时下山,命可能就丢了。
过去,邮路上意外和危险经常会发生。2012年9月的一天,我开着邮车返回甘孜。晚上9点多,路边冲出一帮歹徒,拿着砍刀、铁棒、电警棍,把邮车团团围住,我冲到邮车前,还没反应过来,他们就一阵乱打乱砍,我昏了过去。
后来才知道,我被砍了17刀,左脚骨折,肋骨断了4根,胳膊和手背上的筋也被砍断,头上被打了个大窟窿。现在,除了脸上和身上的伤疤外,我还有一块头骨是用钛合金做的,天气一凉,就像一块冰盖在头上,晚上睡觉,必须戴着棉帽,不然就疼得受不了。
我经历了大大小小6次手术,医生说,我能保住命,已经是个奇迹了。出院后,我的左手和胳膊一直动不了,就连藏袍的腰带都系不了。作为一个藏族男人,连自己的腰带都系不了,还有什么尊严。那一刻,我流泪了。
很多人觉得,我就算活下来,也是个废人,可我不想变成废人。我四处求医,几乎绝望的时候,在成都遇到了一位老中医,他告诉我,我左手和胳膊上的肌腱严重粘连,必须先把粘连的肌腱拉开,但是这种破坏性治疗会特别痛。我说:“只要能再开邮车,什么痛我都不怕。”
老中医让我抓住门框,身体使劲往下坠,每次要一两个小时。我痛得浑身是汗,死去活来。就这样,硬是把已经粘连的肌腱,活生生地拉开了。治疗两个多月后,我的手和胳膊,居然真的可以抬起来了。
受伤期间,最担心我的,是我的妻子泽仁曲西。她一直为我担惊受怕,我最亏欠的就是她。
受伤一年半后,有一天停水了,我和妻子去提水。两个7公斤的塑料桶,我试着提了起来。那是我受伤后第一次提起这么重的东西,我很兴奋,往前走了几步,发现她没有跟上来,我一回头,看到她正在擦眼泪。那是我受伤后,第一次看到她哭。在我生命最危急的时刻,她都没有当着我的面哭过。看到她哭,我也哭了……那一刻,我才意识到,在我生命中,她是那么重要。
身体基本恢复后,每天看着来来回回的邮车和同事们忙忙碌碌的身影,我实在坐不住了,整天想重返邮路。领导跟我说,我的主要任务就是把身体养好。但我想,是组织的关心和同事的帮助给了我第二次生命,人要凭良心做事,我必须回报。直到第6次提出申请后,我才重新开上了邮车,带着一颗感恩的心,回到雪线邮路。
2017年9月26日,雀儿山隧道开通了。我开着邮车,作为社会车辆代表第一个通过,以前过雀儿山需要两个多小时,现在只要12分钟就过去了!这条“人间天路”让我感叹,我们的祖国太伟大了!
30年来,我从邮车和邮件上,看到了改革开放带来的巨大变化。我的邮车从最开始4吨,换到5吨,再到8吨,到今天的12吨;邮车上装的是孩子们的教材和录取通知书、报刊和机要文件,还有堆积如山的电商包裹,我知道这些都是乡亲们的期盼和藏区发展的希望,是伟大中国梦实实在在的成果。
2016年5月和2017年4月,我两次到首都北京,代表康定至德格邮路车队领取奖牌,受到交通运输部、国家邮政局、中国邮政集团公司领导亲切接见。那是在大山里开车的我,做梦都没想到的。回来后,我就递交了入党申请书,现在,我已经是一名共产党员了。今年,我被中央宣传部授予“时代楷模”称号,并在人民大会堂作报告,我感到无比光荣。
我知道,我所取得的这些荣誉,不仅仅属于我和我们车队,也属于坚守在雪线邮路上一代又一代的邮政人和交通人,属于广大藏区的各族同胞。
如今,我的小儿子扎西泽翁,也成了一名邮运人。最小的徒弟洛绒牛拥,也可以单独开车上路了。
跑了30年的邮路是寂寞和艰辛的,但这是我的选择,从来没有后悔过。
雪线邮路是我一生的路!